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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澍生(豪哥)人称豪哥。在外面混,得一“豪”字足矣。
█ 2009年在巴塞尔碰到寂兄,要我写点参展观感。我是年年去巴塞尔但从未写过巴塞尔的文章,却有更多的人从未去过巴塞尔却年年写巴塞尔的文章,所以不想再凑这个热闹。正在推搪敷衍之间,寂兄又发话,那你就随便写点什么有趣的吧。于是有了此文,并自信还有些创新观点。
表迷,像许多XX迷或某某粉丝一样,是一个不确定的称谓,因为从未有一个权威部门或大人物给“表迷”一个说法。那么我们天天以“表迷”自称,究竟是什么人?Who are we?中国人最讲成分和等级,自己都说不清自己是什么人,何以在江湖上混?于是,尽管没有显赫人物为表迷说事,但表坛还是需要一个有心人,为我们的称谓定一个标准,为我们的出身划一个成分,至于各位愿不愿对号入座,就悉听尊便了。
何谓表迷,我想了很久,给出以下三个标准。注意,每一个单独的标准都是必要但非充分的条件。
第一,你要有钱。表是无实用的奢侈,如无衣食住行生活富足之外的财富可供挥霍,与表迷无缘。这个标准有点残酷,有点不和谐,有点瞧不起人,把大部分阶层的人排除在外了。所以,定这个标准是很得罪人的。但玩表,是一个不断交学费的过程,无论你说自己多么爱表,钟表知识多么高深,如果不买表,只是叶公好龙。而千禧年后的表,不管你喜不喜欢,高价是前提,斩你没商量。没有足够厚度的现钞,只看足够厚度的书刊,入不了这个门。
说到书刊,关于“有钱”这个标准,还可以作一点延伸。这几年雨后春笋冒出很多钟表杂志,但普遍感觉甚少表迷可读的文章,主要原因是记者编辑乃至主编不一定有能力购买很多可称之为奢侈的表。没有真表上手就只能写空泛甚至离题的文字。而那边厢,藏表无数的表迷又大多不愿在杂志露脸,又或者,没有寂兄或已故的鍾爷这样的文笔。所以,在写文章的人买表还是藏表的人写文章之间,就办杂志而言,肯定前者更重要。因此,采编人员不买表的杂志,总是隔靴搔痒。曾听说国内某一知名媒体要与国外一本钟表杂志合作,当时其主编征求鍾Sir的意见,鍾爷说,“那个鬼佬主编不买表。”一针见血又意味无穷。
第二个标准是低调。乍一听,这个标准跟“有钱”自相矛盾,但就我所知所见,真正的表迷确实是很低调的。这分两方面讲,首先,奢侈品有很多,有钱只买表而不买(或少买)别的什么,本身就不想露富。你想,一百几十万的小不点挂在手腕上,谁知道呀?还有更贵的躺在保险箱呢,可能从未上过手。其次,很多经常在杂志上高调自称收藏家的人,其实并没几只令人肃敬的表,就其藏品而言顶多算是刚入门的初哥(尽管有些人可能已老大不小了),但却会很快成为公众人物。反而,在你没把他灌醉之前,老是掩饰自己有很多表的人,你要注意了,很可能就是你略有所闻但又从未谋面的大收藏家。所以,有钱又不敢张扬憋得变态的人才会疯狂买表。既是大收藏家又喜欢惹事的人,我只认识一个,就是鍾泳麟。正因为低调,所以跟很多什么粉丝协会不一样,江湖上基本没有表迷之类的组织,即使偶尔有一两个,也没什么像样的活动,一堆劳力士欧米茄碰碰头、几只沛纳海卡地亚开开会,仅此而已。真正表迷的活动基本上跟地下党接头一样,不为媒体所知。而且收藏越多,潜伏越深。
光看以上标准,已甩掉一大批人了。要有钱,又不能咋呼,难呀!
再看第三个标准,要有一定数量和质量的藏品,或简而言之有一定价值的藏品。许多人在评价谁谁谁是否表迷的时候,总喜欢根究他那堆金属值多少钱,就是这个道理。但这“一定价值”究竟是多少,颇不好界定。我既然要研究“表迷”,就不能回避这个问题。在这里,我给出一个“相对价值”的概念,就是藏品价值与个人总财富的比值,即藏品价值/个人总财富,或简称“表财比”。也就是说,这个“一定价值”是一个比值。很难说这个比值多大才是表迷,但肯定是越大越迷。
鍾Sir之所以是收藏家,是因为他一有闲钱就要给品牌面子,不断被动进货,以致他的表财比应该在全地球都名列前茅。李嘉诚据说也有很多藏表,但没人说他是收藏家,因为他的分母太大,表财比太小。而相反,假设有一个家伙虽然只有十只表,但其价值如果已占了他个人总资产的十之八九,我会向这个身家可能不超百万的人脱帽,尊称他大哥。这位大哥“迷”的程度,远超很多自称表迷的人。
一般而言,表财比超过50%的,算是重量级的表迷了。
已故的收藏家鍾泳麟,他的表财比应该在全地球都名列前茅
以上三个标准一结合,“有钱低调比值高”,就是必要和充分的条件了,像一个筛子,一过滤,没剩多少人了。
标准定好了,表迷的身份就清晰了。但人跟人是有区别的,迷跟迷也是有等级的。中国官员最讲究行政级别,表迷也要跟进。只不过表迷的级别不代表权力,而是中毒的深浅。
第一等级,兴趣级。有十来块品牌不定价值不高的新表,开始关心和谈论有关钟表的话题,订阅一到几种钟表杂志。经常流连表店,主要关心表的品牌、外形和价钱。
第二等级,入门级。能说出十几个主流品牌的故事,脱口而出数十个型号,有几个经常有饭局的表迷朋友,有兴趣写点小文章。有万年历等级的收藏,或有一只铂金表,比较关注机芯的美感。
第三等级,发烧级。开始留意拍卖信息并参与拍卖,有一定数量的怀表和古董表,现代表应有陀飞轮或三问等级的表,较留意投资价值,开始觉得钱包入不敷出。手腕的变化逐渐吸引旁人的眼球,每一两周一换,更有甚者,换得比外衣勤。
第四等级,中毒级。至少一次自费专门(而不是顺道)到瑞士参观双展。就我所知,以纯表迷身份到瑞士参观表展的中国人,比在钟表杂志上写深奥文章的人要少得多。
第五等级,骨灰级。分两类,一类是藏表超级多,且有不少是精品孤品,随时可以开博物馆。拍卖场上只进不出,藏表变成一条不归路。到不可知的那一天风云突变家道中落,会戴着三问去讨饭。另一类是久病成医,表迷蜕变为表匠,技痒难忍时,无惧对日内瓦印记的内脏动点小手术。但这不具普遍性,只是极个别心灵手巧的人为之。我在圈子里认识的人不算少,称得上是收藏家又善于(不是敢于)把后盖打开的,只有两个。
除了以上五个等级为表迷划座次,也可以用以下三个转变来描述表迷进化过程的关键特征。
第一,从关心外形、品牌到关注机芯的性能、美感的转变。很多人过不了这个坎,买表看款式,什么机芯不关心,透不透底无所谓。玩表玩了十几年,从未翻底看究竟。如此玩下去,永远都入不了门。
第二,从只买新表到参与拍卖的转变。发烧到一定程度,就会恨自己暴发晚了几十年,很多经典都错过了,只能求人家高抬贵手,用比当初高几倍甚至几十倍的价钱收入囊中。但很多人就是卡在这一点,不是没有钱,而是对二手货心存芥蒂——为什么要用别人戴过的表呢?
第三,对投资价值的否定之否定。刚入门时,喜欢就行,好看就行,又没打算再出手,保不保值无所谓。到后来,特别是玩起拍卖之后,尤其介意投资价值,甚至以此作为买表指南。再后来,眼界宽了,境界高了,发现值得欣赏的表远不止拍卖场上的那几个红角儿,集体追捧两个牌子其实是很不好玩的。于是,又重新看淡投资价值。例如鍾Sir,赚钱与赔钱并举,精品共垃圾一炉,天真烂漫自由无我地玩表。
本想把瑞士参展列为以上的第四个转变,但这个转变实在太难,不如单列一节详述。
我一直在想,是什么障碍了我们肯花钱的中国人去瑞士开眼界?原因可能有二,首先是时机问题,以前双展是在三、四月间,大多数人没有假期,如果特别请假,就希望多转悠几个地方,但这时欧洲不是一个好季节,春寒料峭,现在SIHH改在一月了,更加滴水成冰。其次可能是语言障碍,表迷大多有钱有面,不肯跟团做鸭子,但二三成行总得有一个会说洋话。除了这两个原因,我实在想不透为什么中国表迷很少参展,只能说还不够“迷”吧。
没有任何邀请,我却全资自费排除万难到瑞士参观双展,年年如是,自认举国无双。这样年年折腾当然也说不出充分正当的理由,但是,一个迷恋钟表的人,总得去一次吧!如果从未去过Baselworld(巴塞尔钟表展),就像虔诚的伊斯兰教徒,一生没去过沙特朝觐,怎么向自己的心灵交待?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是资深表迷?
我相信,每一个第一次走进Baselworld的爱表人士,一下子看见一千多个听过或没听过的品牌以及它们千奇百怪或典雅或前卫的展示方式,穿梭其间,都会恍如处子误入天体海滩,那种喜出望外的亢奋,那种嘴张开了拢不上的惊奇,那种眼看手勿动的痒劲,终生难忘。巴塞尔使我们知道这个世界值得欣赏的钟表犹如天上繁星,都在闪闪发亮,各有各的历史背景和生存方式。虽然一个人的支付能力不可能对每一个品牌都作出反应,但大饱眼福已是表迷的一生所求。
我特别欣赏的一种表坛生态,是独立制表人,每年巴塞尔,我在1号馆阁楼偏僻的一个拐角——AHCI(独立制表人协会)的展位,总要驻足良久。我几乎跟每一个AHCI成员都交谈过,并身体力行,购买过大部分独立制表人的作品,用真金白银向世上屈指可数的天才致敬。当然,我的这种冲动,一直被讲究升值潜力的收藏家们奚落为春晚《卖拐》中的范伟。
Baselworld是群表的狂风骤雨,在钟声表影的几天里,很容易让人疯狂,让人产生幻觉,双手带满表,满眼奇形怪状的数字在或圆或方的时计上飞舞,四处响起擒纵嘀嗒三问叮当,像一只快活的小松鼠,畅游在钟表的森林里,那种满足——表迷的终极追求大概如此了。
而日内瓦的SIHH(日内瓦高级钟表展),却为我们展现了与巴塞尔不同的风貌,她是星巴克外的和风细雨,是沙龙,是会所,纸醉金迷,活色生香。对于橱窗里的表,你可以慢慢陶醉,也可以全不理会。SIHH的觥筹交错使我们重新评估人生的价值,烛光杯影之间令人幡然醒悟其实买表只是为了感谢自己,在藏表的同时更应好好善待吾身,一堆价值连城的金属与名酒美食佳人妙韵名山大川异国风情其实是相互缠绕互为因果环环相扣的。SIHH给我的启示,在藏表和生活品质之间,前者很有趣,后者更重要。自从02年我第一次参加SIHH之后,每年去瑞士,都是商务舱,并开始多修一门红酒……
有一个痛苦的事实,没钱与表迷无缘,有钱不买表也不是表迷。但更痛苦的是,有钱也有表的也不见得是表迷,至少得不到表迷们的认可。一来可能表财比太低,二来是太不用心。我知道不下十个有百达翡丽5002的人,但有两三个不但说不清它有什么功能,甚至连5002这个号码都说不出来。今年在日内瓦的PP沙龙,我听见王先生正在与一个已经有了5002的大客通电话,说又要订一只大表,但费了很大劲都说不清是什么型号,十分钟过去了,原来是要5207。
百达翡丽Ref.5002
中央提倡和谐社会,表坛也应如是。正因为表迷是有等级的,所以这个圈子里的很多人都喜欢背后说别人风凉话,包括我自己。表多的人数落表少的,反过来刚入门的又嘲笑你是钱多人傻;表迷看不懂媒体的文章,媒体人又觉得读者孤陋寡闻知识浅薄;买功能表的瞧不起买钻石表的,拍古董表的瞧不起买新表的,资深的看不起暴发的……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但是,诸位表迷朋友,千万不要忘记,我们都是在玩表,一定要强调一个“玩”字!何必当真,何必互喷口水。在相互欣赏的气氛下,你会发现很多表迷朋友媒体朋友其实都很有趣,有些奇思妙想可以丰富自己的收藏乐趣。
最后,提一点与大家共勉,江湖上,传说有天下无敌,但绝没有天下第一。无敌是由于人家低调,不与你为敌。永远不要以为自己就怎么样了,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今年四月我去日内瓦躬逢百达翡丽的玫瑰晚宴,遇到一个刚过18岁生日的台湾少年,他虽然只有几只江诗丹顿,但其中一只是限量7只全球最复杂的Tour de l'ile,他还藏有四十多只百达翡丽,包括了从5070到5002所有能买得到的复杂款式,数量虽然不多,质量却少人能及,他正在憧憬戴什么表去参加2039年百达翡丽的200周年庆典……我还认识一个黎巴嫩人,为人随和,一副慈祥的笑脸,全看不出贝鲁特的战乱。他藏有五百多只百达翡丽,包括很多历史珍品,劳力士更多,有一千多只。他家里有三个大房间是专门用来侍候藏表的,一间藏表,一间放盒,一间搁证书……
江诗丹顿Tour de l'ile
像这种藏而不露的人可能还有很多,所以玩表不要跟人比,开开心心自己玩就是了。以上的所谓标准、等级无非也是博众一笑,不必当真,总之一个“玩”字。█
(本文已载《时间艺术》2009年8月第18期P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