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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维尔的福克（新浪微博：萨维尔的福克 ）  

定制西装方向男装博主“萨维尔的福克”，自由写手与西装收集控，男装历史和复古文化的深度爱好者。

• 前言

或许是为了形式感，仍然有这必不可少的开篇；也或许同样是为了形式感，我的《裁缝定制报告系列》（系列定制报告可移步作者微博@萨维尔的福克，了解更多）第二篇再次回到可能是国内今天最知名的，也是历史最深厚的裁缝店，W.W.Chan。

其实在今天来说，要想在大多数西装爱好者的定制生活中绕过这个名字，已是很难的了——一套W.W.Chan也许不会成为你的第一次，但只要你打算在定制的过程中“玩”下去，就总无法避免去体验一次这个从解放前的旧上海传承裁剪文化至今的“活标准”。

因此，陈家上海店的服务对于今天圈内的大多数用家来说都早有所耳闻，或是身临其境过，原本已无需再多一次赘述。但尽管如此，我仍然希望的是能够在已有的基础上，重新深入地去探索这家华人裁缝店翘楚的更多内在，并尝试用一些不同的视角来给爱好者们提供一些“使用帮助”。尤其是在和现今上海茂名店的主理大师包师傅的交流中，一些真切而有重量的匠心点滴流露，让我无比希望能够记录成文以志之。所以本次定制报告的文末会有我以一个爱好者的角度出发，为包师傅做的一篇问答形式的采访，相信有不少大家或有兴趣了解的内容——或许这才应该算是本文的重头部分吧。

这篇文字的标题我把定制报告的前缀“定制”二字换成了裁缝，当然并非无意为之。我想W.W.Chan如今和国内大多数讲究引领全面生活方式的“定制店”最大的区别，其实无非就是它仍是一家纯粹的裁缝铺。这样的区别倒并非意指两者就有什么优劣高低之分，原教旨主义者们窥见“传统”的心也不要太过惊喜——前者顺应的是时代的最大需求，其实是善莫大焉；而后者意味着的则是一份传承了60余年的，甚至些微显得有些守旧的做派和态度——这让两者虽然最终提供出的产品都是一套西服，所营造的质感却实在是各有不同，而具体起来品味，则是一个如人饮水的问题了。

• 选题

选题总是一切的开始，倘若你不仅仅打算做出来的衣服只是“看起来不错”，走进裁缝店之前就有一个成竹在胸的主意那自然是最好的——这并非是说就一定能一五一十地照样而为，但交流起来时有些准备的便利总是好的，聊得深入后也容易多学到点东西。

我在这方面的灵感总是来自故纸堆中，这大概并不是我一个人的习惯，西装世界里前人留给我们太多的宝藏。而我也不想只做今天常见的那一两种，恰好包师傅还是国内传统英式做法的代表，那为什么不“老一点好一点”呢？三粒扣？要做就做全真能扣拢的；马甲要短到极限，把止口提上去；肩型要老式的翘肩；至于裤子，高腰自不必提，笔直流畅要有，瘦一点还是宽一点呢？我决定试着去复制黄金年代人们下盘沉稳的感觉，用包师傅的话来说“等这个感觉你穿腻了，我给你收进去就好了！”

于是总结起来，基本思路是以下两张图片的结合。

选到料子，这样的题材自然是英国料作为首选，而还有什么比法兰绒更能呈现所想要的视觉效果的呢？因为我到上海时，尚还是天气冻人的三月初，于是脑子一热便忽略掉了即将到来的整个夏天，唉，做好挨过去到秋天再穿吧，反正我身形变化得慢不是……

威尔士亲王格则是我一直打算做的一个三件套花色，同样契合要做的风格。但英国料里，外观和数据上都相差不远的亲王格法兰绒在几本知名料本如H.Lesser、Harrison和Fox brothers的法兰绒册子里都有。这之中Fox brothers的法兰绒我一直长草已久，原因则只是出于法兰绒的发明者身份，加上一些传说故事的情怀所致——至于它比起别家如H.Lesser的法兰绒有哪些细微的性能区别？我其实反而并不太在意了。有时选布，在克重/厚度、软硬和花色条件上满足了要求，更多的比较则不如适当交付心情或是某些特别的个人偏好来得潇洒。于我来说，那只狐狸的布标就实在是让我喜欢得很，而还有什么比这种单纯的偏好更具有决定性呢？

• 量体与试身

选完布量身时包师傅所体现的素养基本可以概略为“稳准狠”三个字，一方面迅速但笃定地飞速报出身体各项位置的数据，同时已完成了对你身形特征的大多数观察“颈向前”、“肌胸”、“前臂特粗”……等等不一。量体过程中你只要自然站立放松，基本可以做到不花脑筋而轻松愉快地欣赏这种由多年经验和不间断地操作才能构成的一种愉快的流畅感。这方面其实不必多聊，各位在亲身尝试的时候来得最为真切。

不过值得注意的是，量体时包师傅报出的数据是在直接决定毛样的大小数据，如果之前在选布时仍然只决定了款式而没有考虑松紧程度的风格，那么在进行测量时，包师傅会根据个人观察（主要是对你当前穿着风格所属人群和年龄段普遍喜好的总结），以及一些询问来考量如何制作。对于对这方面没有特别倾向或是清晰认知的朋友来说，交给包师傅来决定也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但假如有比较明确的想法，则最好在此时就一定要和包师傅交代清楚（即使是用一张图片来作为比例的参考也是很好的办法）：尽管之后毛样和光样时都还可以再做修改，但尽早地让双方了解彼此的想法，留够余地一定是最好的。

很快来到了第一次试身的时间。陈家上海店因为要接待全国各地慕名而来的客人，所以试身也逐渐形成了这样一个机制：即针对不着急的客人，正常时间三周以后试第一次毛样（中间涉及到面料订购，即使加急也很难加得多快）；但如果客人是外地前来匆匆离开，毛样可以先换作近似布料的国产面料完成毛样的试体。我在上海逗留多日，也不希望因为着急出什么差错，就安心等完成正常周期再开始试体。

毛壳上身后的修改图片上看不太齐全，上衣部分主要是把马甲进一步缩短而把外套衣长放长，要“够味道”的比例就体现在这里。裤子则由包师傅的仔细观察后做出了诸多调整，主要是因为左右腿的粗细（甚至是弯曲程度）的差别，裤管要做到平衡就要依靠每边的微调。说到这里，之前我在微博发图预告的时候也有朋友提到了是否有一侧腿在裤管里不居中导致的平衡问题，其实这个问题在一开始的确存在，毛样图片里也可以看得很清晰，不过之后的成衣图片就其实只是站姿问题了，补一张站正的图片最可说明问题：

第二次光样时，衣服照例已无需太多改动，但由于裤子较宽而包师傅习惯在上衣做得更修身一些，余量藏得较少。我又再次要求加了一些宽松量进去，以免上衣太瘦而裤子太肥，造成一种上半部“直插”在裤装上的视觉效果。

彼时唯一的问题是觉得后背的单衩仍还有少许的不服帖之处，我询问包师傅为何，得到的答案是我试身时面向镜子站得较为挺直，但日常时扣肩弓背的习惯还是在所难免，于是还是以这种形体时作为标准制作。说着包师傅让我站直并在后背别好，让我试验更标准的站姿时闭拢的后衩与弓背时的区别，好决定究竟采取哪一种。而最终还是选择了更日常的效果，毕竟衣服终究要时时穿在身上，坏毛病没有解决之前，让衣修饰人而非人硬适应衣显然还是要明智一些。至于你说要是真的纠正了坏毛病怎么办？拿回去再改改就好啦！

试完光样后少许加了些急，3天便拿到衣服，主要是为了赶在天气热起来之前再稍微穿穿习惯一下，以及拍照……否则除非做好中暑的打算，图片大约只有明年才有机会出来了……

以及一个小小的向原思路来源的致敬，至于身材的差距么……就请不要提了（笑）。

在这次制衣的过程中，我也和包师傅一直聊了不少东西，不仅限于在“定制衣服”这一点上技术疑问的请教，还包含到了一些较为泛泛的话题，它们加上专门的访谈内容，凝缩成了下面这篇对谈。而我想这一篇文字不仅仅是试图对裁缝行业和他们个人本身做一些更深入的了解，更重要的也是试图去传播一些裁缝们所想要表达的理念，和一直以来的坚守。

事实上，在这个行业里，上一代传承技艺的人们是以一种相比今天的许多人来说更艰苦的方式坚守下来的。而这些伟大的匠人却似乎永远都保持着一种不善言辞的样子：所谓的匠人精神在他们身上有独一无二的表达形式，但我们应该还能不只是仅仅听到来自他们手的表达——我想这也是最值得我去纪录的地方。

以下的采访部分，Q为我的提问，A为包师傅的回答。

Q：包师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学习裁缝工作的，又是从什么开始在W.W.Chan家工作的呢？

A：说起在陈家的工作……我今年是第11年了。是05年4月1日开始的，今天正好也是4月1日，正好是11年，非常巧。我17岁高中毕业，到了上海，先是学的做衬衣，两年后开始学习制作西服。一共是自己学习了3年多以后，到了很有名的1985年上海服装高级研究班，系统地学习了4个月。

Q：这个1985年培训班具体是？

A：中国历史上在解放前后一共就有两次这种大规模的，聚集了红帮系统最好的几十个师傅的培训班，第一次1942年的培训班是裁缝学校的形式，培养出了陈家的创始人、大师傅陈荣华；这次1985年则是由当时中央主管轻工业和纺织的部门策划组织的。

当时这个培训班聚集了红帮20多个大师傅，所以以往学艺遇到老师藏私的现象在这个培训期里是不存在的，4个月里早学晚做，今天理论明天就实践，当场就有老师教，那4个月里我人瘦了10斤，系统化以后的裁缝技能进步非常大。

Q：接下来去了哪里呢？

A：后来就去帮人白干了10年，你在学这个之前帮人白干都没人要（笑）！一直到了90年以后，才开始自己赚钱，先后又去了日本和四川的洋服公司始终在不断地制作西装，最后到了陈家。

Q：刚一到陈家不会有不适应吗？

A：不怎么会的，因为一直以来学到的都是最传统的红帮技艺，在陈家可以说是对接起来也很容易的，看了一个礼拜就开始逐步上手制作了。但是进入了陈家以后，老先生是教给了我很多陈家独门的一些制作上的技艺的，涉及到衣服结构和制作上的这就不方便说了，但很多确实是陈家这么多年经验积累下来的制作工艺。

Q：那么您也在陈家做了11年了，您认为一个标准的“陈家”House cut是什么样的？或者是所谓的陈式风格——比如说，一位客人完全没有自己风格上的要求，你会给他呈现一个什么样作品出来？

A：陈家其实非常简单，所有的辅料都是不会以虚工假料，而工人在工艺和工时上从来不会有任何偷工减料，这是我们的标准。

当然，整体来说陈家的制作是偏英式的，追求也是“先不能出毛病”的规整，然后才是线条的优美度，所以如果说陈家有一个最大的风格，那就是尽可能让客人找不出衣服有任何毛病的风格。除此之外，就是力图再综合到一些各家所长。比如用黑炭衬+马尾衬而不是传统上英国做法里厚厚的几层硬衬，这样衣服会更舒服嘛！

但具体到怎么给每一个普通客人做衣服，其实从他们一进店起的观察就决定了对每一个客人有着不同的判断：他从事什么行业、有大概什么需求，而依靠这种长时间经验积累的判断和交流去给客人选择制作一个什么样的肩膀、胸部——乃至是什么样的松紧度和什么形状的驳头和口袋，我们要去判断客人的喜好让他们满意。

Q：那相反，客人假如有强烈的个人需求，而且这种裁剪方式有可能是包师傅你所不熟悉的，这会影响你的发挥么？

A：当然啦，客人给我们的图片或是样衣，如果是不擅长的，我会告诉他我们最终只能做到一个比如七八成的效果，有一些达不到的东西我都会告诉客人。曾经有一个印度的客人把从意大利Kiton制作的衣服拿给我们看，一件LP精仿羊绒的面料的外套，一看就知道是很高级的师傅做出来的。那么他就问我能不能做一件一样的？我就告诉他这个我可以给你做到百分之七十以上、百分之八十以下。为什么呢？这件衣服的线条真的是很唯美的，而用的衬等辅料也是和我们用的不一样的。确实是Kiton下面最好的师傅的作品，但是工价都和我们的售价不能相比了。（笑）这样当然不可能完全做到一样的效果。

Q：那么一件衣服的什么方面是能让你最满意呢？

A：一件衣服能做到穿在一个人身上不会乱动，无论你人怎么动，袖子不会跑上去，领子还能在原位，做到这样人动衣不动的服帖，这就是我觉得一件衣服到位的地方。

Q：包师傅你也知道现在有一个非常爱好定制服装的群体，你作为裁缝的角度与它们接触，是否觉得爱好者在认识上有一些误区是需要纠正的？

A：这方面主要就是对衣服效果的预期太过于完美了，比如画报上看着很好看的东西，但你作为亚洲人和欧洲人本身体型就有不同，何况是你自己身材还不完美的情况，衣服再好也不可能改变到这些的，那效果自然会有不一样的地方。当然来店里的爱好者我们都是很互相尊重的，比如他要求一个什么样的效果，我都会像之前说过的那样和他讲清楚能达到什么样的状态和效果。

Q：哈哈，那你刚才说过你会观察进店客人进店的体型，也累积了不少经验，能讲一下你对各个职业的客人体型总结出的一些特点吗？

A：像是金融行业的人，用电脑多又久坐的，他两边腰胯部肌肉就是有区别的；教师，相对颈前倾要严重些，他埋着头写东西，低头教学生嘛！做国安的，身体练得是流线型的，属于抗击打能力很强的；运动员、手术医生，常用手要粗不少，但手力气大的一边，胸反而要小一些，手力气小的部分，胸会大一些……等等等等。

Q：再来说一些爱好者之间的热点吧！现在老料（主要是老英国料）现在是很多爱好者感兴趣的选择，那么包师傅你作为裁缝，你对老料有什么看法呢？你会怎么去选择老料呢？

A：其实对于我们红帮裁缝的工艺，老料通常做出来都更有味道，老料它支数低、克重大，做出来通过归拔容易有“力气”来显出曲线，传统的英国风格用老料做出来最“舒服”。至于选择老料其实很简单，主要是看质地，质地出了问题，老料自然就没用了。这个也不根据年份，尤其是羊毛料子，我这里最多有30多年的老料，只要保存得当都没有问题，但是棉的、麻的面料买的时候就要当心，有可能会变质脆化。

Q：聊了这么多谈谈包师傅你自己吧，那时候为什么会选择学裁缝呢？也是因为来自裁缝世家吗？

A：我爷爷是裁缝，但是我父亲那一辈并不是。那时候选择去学裁缝主要还是因为可以做的事情不多，但那时候我个子小，做木匠、泥瓦匠，都不好做，但那时候我叔叔就在上海做裁缝，我一看，这个事情对我来说很简单嘛！这些曲线我也能画，事情我都能做，所以就做了这个事情。但别的人看裁缝，有些就是觉得很难，学不会，所以我想这里面大概也是有天赋的吧，做过的事业总会流传下来的。

Q：好的，那这就是最后一个问题了：您做裁缝这么久，觉得最有意思的事情是什么呢？

A：最有意思的事嘛，就是把一些体型比较特殊的人或者是需要比较特别的人的衣服也做得很舒服，像走路拐着、瘸着的人，把他的裤子做来走路时无论怎么别扭，还是垂直地面的，这就很开心了。

像那个京剧大师尚长荣，他运气唱的时候，脖子、胸、腰，都要有变化，那衣服就要调整，这样做到他唱的时候还是尽可能地服帖，那我就算是做好了。还有像那个笛王陆春龄，我一看他进来的时候，老先生那么大的年纪还要来做西服，那肯定要重要场合要去，肯定要问清楚他要做什么。他后来说是演奏用，那么我试身的时候就让他把笛子也拿来，把动作做出来我再给他调整，像他举手的那一边，就要给他做得更方便活动，衣服要既美观还要不影响他演奏的动作。后来他到台湾演出的时候，衣服一点也没有有牵制他的活动，这就让我很满意了。 █ 

（注：本文言论仅代表作者观点，原文刊于“萨维尔的福克”的微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