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上班午休的时候，我用手机逛着微博，银行给我发来短信。

      我以为是提醒我还房贷的，但点开却只看到五个字：周梦婷死了。

      我已多年没见过这个名字了，它让我不禁想起以前的一些事情……

      07年夏天，成都某个工业区，一个大型的炼钢厂不知为何倒闭，厂里某位周姓员工，是我爸。

      我家穷，我爸失业，意味那年中考成绩还可以的我，只能读一所学费便宜、很烂的高中。

      周梦婷是我高中的第一任同桌。

      她是个高冷的女生，很少跟我说话，课堂上总埋着头写着什么，让我觉得她酷酷的。

      某天当她不在座位上时，我翻了她桌上的本子，认真阅览，发现她写的竟然是黄.色.小说。

      凭我多年的阅读经验，我认为这是篇情节复杂，文笔过于浮夸的下等作品。

      此后我总是偷偷翻阅周梦婷的本子，但她的作品总是没有进步，令我阅读体验极差。

      第一学期尾声，某个晚自习，周梦婷难得主动跟我说话。

      她问我：“你选文科理科?”

      我说：“理科，我要考电子科大，你呢？”

      她说：“我选文科。”

      我说：“我开玩笑的，我没可能考得上电大。”

      她说：“听闻朝着北方一直走，有一个浪漫主义的圣地，我想考去那里。”

      我打趣：“浪漫主义的圣地，能教人写出这世间最牛逼的黄.色.小说吗？”

    “能，帝国大厦、二进制图案的麦田怪圈、宇宙大爆炸的璀璨烟火，一切都只是一场求.欢的仪式。”

      周梦婷一本正经，但我完全听不懂。

      我问：“北方在哪？”

      周梦婷看向教室的窗外，我也看过去。

      我说：“往北方走八公里，曾经有一个大型的炼钢厂，它养活着很多工人，也可以说很多工人养活着它，但不知为何，某天它突然倒闭了……”

晚自习结束回到家中，我爸兴奋地告诉我，他找到新工作了，让我猜猜是什么，我说我猜不到。

第二学期周梦婷去了文科班，我去了理科班，我高中的第二任同桌，叫周卫。

周卫是个富二代，他总是给我钱，让我帮他写作业，买吃的。

某个大课间的时候，我数着从周卫身上赚来的钱，周卫拍了拍我的肩膀对我说：“我们玩个游戏吧。”

我问：“什么？”

周卫说：“期中考，你帮我进前十，我给你一千块钱。”

我瞪大眼睛：“真的？”

周卫说：“如果没有，你就把你现在数的钱退一半给我。”

我犹豫，周卫说：“这世上没有稳赚不赔的事。”

半晌后我一拍大腿：“说话算数。”

我开始拼命地学习，终于熬到了期中考的那一天。

我认真写着试卷，但监考老师认真地巡视，我没办法让周卫抄到我的答案。

时间流逝着，我越来越着急，距离考试结束大概还有一分钟，我转头看向周卫，他向我摇了摇头，用手指做了个数钱的手势。

汗水哗一下顺着额头开始往下流。

我觉得好热，甚至有些喘不过气，抬头看向教室的天花板，天花板竟变成了工厂车间的顶棚。

转头看向同学们，他们都穿着牛仔外套，有的人戴着安全头盔，有的人脖子上挂着擦汗用的毛巾，在千篇一律的工作制服中，只有周卫一个人穿着西装。

他皱着眉头对我说：“你签个字吧，领点失业金。”

我低下头，用手揩了下汗，立刻拿起笔快速写下自己的名字，然后铃声响起，我被拉回到现实。

“考试结束，所有同学立刻停笔！”

我看向自己的试卷，发现名字那一栏填的竟然是，周卫。

几天的阅卷时间过去，期中考成绩，周卫排到了年级第十二名。

当我从周卫那里拿到一千块酬劳时，他问我：“你高兴吗?”

我笑着点头：“当然。”

周卫从课桌抽屉里拿出一张纸递给我。

他说：“这是10年的电子科大各个专业录取分数线，你看看你差了多少分。”

我接过纸张：“10年？现在才08年呢。”

周卫说：“这个学校就是个垃圾学校，一年连几个985都出不了，你考不到第一，你也是垃圾。”

我有点生气，但周卫说的是实话，这个学校确实很垃圾。

周卫说：“你觉得一千块钱很多吗？”

我点头：“很多，这辈子没摸过这么多钱。”

周卫说：“你看看这个，18年成都的房价。”

他又试图递给我一张纸，我说我不想看，他硬要塞给我。

我忍不住骂：“有病吧，真把自己当神仙了？”

周卫叹气：“唉，如果我真是神仙，14年我就买德国7比1巴西，16年买骑士4比3勇士，对了，顺便告诉你，11年诺基亚会破产、乔布斯会死，奥巴马过后的美国总统叫特朗普，下个星期会地震。”

我看着周卫，我觉得他已经疯了。

“周卫，你能给我讲一下题吗？”

我抬头，竟然是班花，她手上拿着一张物理卷子。

周卫指着我说：“你问他吧，他比我厉害，我去上个厕所。”

班花坐到了我的旁边，第一次和班花如此近距离接触，我闻到了她身上的香味。

她的香味像阳光，像青草，也像黑洞，让我忍不住一边讲题，一边偷瞄她的胸部。

“谢谢你，我大概听懂了，以后有不懂的都可以问你吗?”

“可以……”

周卫回到座位上，“我一泡尿的时间，你就恋爱了？”

我闭着眼回味：“没错。”

周卫说：“18年的房价……”

我说：“我真的不想知道。”

此刻我的脑海里充满了周梦婷的话：帝国大厦、二进制图案的麦田怪圈、宇宙大爆炸的璀璨烟火，一切都只是一场求.欢的仪式。

于是我委托周梦婷帮我写了一封情书：

‘性.冲.动’是我的本能，而‘本能’是这个宇宙里最伟大和浪漫的东西，尤其当它被掺进一些修饰时，如陪伴与等待，如你凑近我时我想与你开房，但因为你我年纪还小，所以我愿意等你发育到十八岁或更久。

在我给班花讲题大概有半个月后，我将情书交给了她。

班花收了我的情书三天后，她回了我一封信。

我在座位上，紧张地看着班花的回信。

她在回信里写了这样一些内容：

“希望我们在今后的恋爱里，仍能专注各自的学习，我的英语较好，可以给你提供帮助，而理综和数学，就多多拜托你啦……”

“如果我能考上川大，你能考上电大就最好了，我不想谈异地恋，虽然现在说这些还太早，但我实在是喜欢你，所以忍不住想得那么远……”

我扬起嘴角，觉得自己真是幸福，直到看到信的最后一行字。

“那么周卫，今后请多指教啦。”

我的笑容一下僵住了，我有点崩溃，觉得教室有点晃，我看向周卫，他冲我摇了摇头。

我对周卫说：“你说的没错……这世上没有稳赚不赔的事。”

周卫笑了笑：“其实是有的。”

几秒后，我发现原来教室真的在晃。

5月12日下午，我拉着班花从4楼跑到了操场，也许她正是在那一刻，决定将来一定要嫁给我。

我在操场上拼命地想找到周卫，但始终看不见他的踪影。

后来班花找老师调了座位，她成了我高中的第三任同桌。

我再也没见到过周卫，他家那么有钱，我认为他大概率是出国念书了，如果我能再见到他，我很想问他一个问题。

学校往北方走八公里，曾经有一个大型的炼钢厂，它养活着很多工人，也可以说很多工人养活着它，但不知为何，某天它突然倒闭了，为什么？

10年夏天，我的高考成绩在这个垃圾学校里排全校第一。

暑假某个夜晚，班花在酒店开好了房。

我急冲冲往酒店赶，路上撞倒了一个行人，她慢悠悠爬起来。

“周梦婷？”

“诶，是你啊，你考上电大了吗？”

“嗯，你的浪漫主义圣地呢？”

“当然没问题啦。”

“那就好，恭喜你。”

“人生就像一条河的两岸，一边是浪漫，一边是现实，一边是一支笔想要日.哭这个世界，一边是13块钱考虑该吃回锅肉盖饭还是鱼香肉丝盖饭，不过还好岸上的人一般不会难受，难受的通常是河里的人。”

“啊？”

“这是我新写的黄.色.小说的开头，怎么样啊？”

“哦，一如既往的烂。”

“靠……对了，以前你不是让我帮你写了一封情书吗？后来呢？”

今天是我和老婆结婚的三周年纪念日，她在春熙路订了一家餐厅。

我们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这么有仪式感地一起吃饭了，虽然‘仪式感’和金钱没有太大关系，但廉价的出租屋里，的确很难吃出高级餐厅的感觉。

房子大概还有一个月才能入住，年初付的订金，欠了大概六十万外债。

老婆说只要两个人一起努力奋斗，未来一定是光明的。

“你还记得我们以前高中的时候吗？”

我说：“嗯，那时候你可是班花。”

“你猜我为什么看上了你？”

我说：“因为我帅？”

“因为我觉得你很努力，而且很有才华，我记得你高中时很爱写故事，写诗，写段子。”

我说：“有什么用，语文作文都没上过50分。”

“但是我喜欢呀，我知道你现在很忙，连结婚纪念日也会忘，礼物也会忘记买，所以等你有空了，能为我写一个故事作为礼物吗？”

我摇了摇头：“有难度，现在已经没有这项技能了。”

“随便怎么写都行啦，只要女主角用我的名字就行，答应我嘛。”

我笑了笑：“好吧，回去试试。”

“另外……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我问：“什么？”

“我怀孕了。”

我愣了愣，看着老婆看着我，她的眼里有着藏不住的笑意。

“周卫，三周年快乐呀，我爱你。”

我轻呼了一口气：“我也爱你。”

回到家里，我坐在电脑前，完全没有任何思路。

突然手机收到银行发来的短信：尊敬的XX银行客户，您本月按揭还款金额8500.54元，到期还款日01日，如您的还款账户余额不足请及时存入。

我盯着手机过了三分钟，快速敲打起了键盘……

今天上班午休的时候，我用手机逛着微博，银行给我发来短信。

我以为是提醒我还房贷的，但点开却只看到五个字：周梦婷死了。